回北京将近一周,莫名惊恐的状态总算好了一些。前几天一度怀疑自己得了PTSD,整晚整晚地做噩梦,白天天光大亮时还好,傍晚开始就会阶段性突然心慌,紧张得喘不上来气,脑子里飞速转过各种死亡的概念和场景。给父母轮番电话视频确认他们的安全,家人一个误拨的电话就能让我一瞬间手脚冰凉。或者是不停检视自己的身体状态,把一点点头疼脑热脑补成天大的悲剧。尽管我的理智告诉自己生活不可能天天脱轨,过去一个月的经历还是结结实实把我吓到,有一天站在病房走廊上,内心有个声音对自己说:虽然你一直不愿意长大,但无忧无虑这四个字从此与你无关了。
因为父亲的脑血管瘤手术,医院过了春节。医院旁的小饭馆吃顿“年夜饭”,主菜还没上来,阿姨就打电话说父亲血压飙升,担心脑部出血要立刻送去做检查,于是饭吃医院,确认了情况稳定才敢回到宾馆,春晚已经演了大半。手术后的一周多时间,几乎每天都在这样的过山车状态中度过,以为最难熬的是当天的七个小时,没想到术后危险期远比那七个小时更考验人,看着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,又因为脑积水严重再次被送进手术室,出来时插着呼吸辅助器,我一瞬间,一瞬间就想起木头手术后阿沈对我说的话:他躺在监护室里,浑身插满管子,没人敢去动他。父亲醒来时我正在舅公家吃饭不在身边,阿姨打电话说他嘴里插着呼吸机,只能要来纸笔,写字问她我和弟弟妹妹怎么样。我坐在沙发上想他该有多难受啊,自己就毫无意识地哭了起来。
最难过的是在手术第二天晚上,凌晨两点我坐在他旁边盯着监护仪上的各种数据,知道他头疼得厉害却没有办法,只能又叫护士打了止痛针。父亲醒了过来,意识却有些恍惚,医院的不是自己,非常紧张地医院是不是有什么事。我的心一瞬间沉到深渊,却只能假装没事地跪在床边握住他的手,我只能像父母小时候对我一样轻声哄他,没事的,都没事,你好好睡觉就行了。父亲握着我的手,不知想了些什么,慢慢又睡着了。我跪在那儿不知道多久,隔壁床那个十七岁的小男生醒了。我问他有什么需要,他说,我要找我爸爸。同病房一周多时间,我早知道了这个男生得了晚期脑癌,也知道那个睡在他脚边骨瘦如柴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。可我怎么拍都叫不醒那个男人,他太累了。我坐在两张病床中间,内心被一种深深的无望包裹着,好像上帝在对我说,漫长人生,你只是苦难的初学者。
这学习最重要的一课,就是让我再次确认了人的全然孤独。我在病房里读到加缪的话:“一个人如果学会——不是纸上谈兵而已——孤独地去面对自己最深的痛苦,克服那想要逃避的欲望以及有人能与他“共苦”的幻觉,那他还需要学习的就所剩无几了。”在父亲准备手术的时候我和他聊起自己的死亡焦虑,希望以此帮助他克服面对大手术的紧张情绪。他只是听着,随即我明白,一个人深刻经验过的,也无法成为哪怕最亲密之人的经验,每个人的痛苦和烦恼只能自己承担,最深刻的情感与生命体验,只与每个人自己有关。从前遇到难过的事,总还会和一两位好友倾吐一番,这次却觉得似乎没什么可说的。鸡汤金句总说人成熟的标志之一就是不再轻易吐露自己的烦恼,我想连我都无法体会父亲的痛苦和恐惧,我又指望谁来理解我呢?
可奇妙之处在于,在更多地明白了孤独时,我似乎更多明白了爱,和信任的意义。医院里看到一篇医生回应“北京流感下的中年”的文章,有一段话印象深刻,他说作者高估了自己的社会运作能力,医院医护人员们的责任心,这是现代精英利己主义者们的通病。在北京时,我大部分时间独自坐在电脑前,偶尔和领导同事们开会,偶尔和三五好友出门消遣,生活以自己所在乎的事物为半径,划出了一个封闭的圆,成为了自己情感的“舒适区”。我将不可预料的不安与痛苦排除在外,也一并拒绝了更丰富更多可能的情感体验。我还不是精英,却早已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,我实在太相信自己以至于无法分出一点信任给到别人。我看着小叔和姑姑们事无巨细,夜以继日地陪在父亲身边,看着护工们细心云南治疗白癜风北京治疗白癜风哪里医院好